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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读书周报》第号第六版“三味书屋”

（年5月29日发行）

《深暗》[美]赫克托·托巴尔著卢会会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刘蔚

——年8月，智利圣何塞铜金矿的三十三名矿工被困七百米井下，震惊了全世界。在经历了六十九天的煎熬与折磨后，这三十三名矿工最终奇迹般生还。一时间，全世界的媒体蜂拥而至，竞相报道，但那惊心动魄的六十九天中发生在井下的故事却并不为人所知晓。普利策奖得主、著名记者赫克托·托巴尔独家探访了获救矿工，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最终完成了纪实力作《深暗》。该书解读了三十三名矿工及其家庭的故事，还原了矿难史上这一奇迹背后的人性丑陋与光芒，书写了一个关于勇气、耐力与救赎的传奇。

——圣何塞铜金矿发生矿难后，一整块足有四十五米高的巨大的闪长岩石，从山体上塌落下来，压垮了层层叠叠的“之”字形隧道，堵死了斜坡，引发了山内的恶性连锁塌方。其实，事故发生前并不是没有征兆的，海拔五百四十米处的斜坡道内出现了手指头宽的裂缝，但矿山的老板与管理层对此却不以为然。事故发生后，公司管理及安全措施上的漏洞被彻底曝光——矿井内根本没有安装地震监测仪和检波器，连最起码的梯子和通风扇都没有。最令人咂舌的是，事故发生五个多小时后，矿主才向政府求救；出事八个多小时了，矿主还在向矿工家属们隐瞒真相。两个矿主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甚至将过错全部推卸到了矿工们身上。资本逐利贪婪的本性、对安全的漠视和对生命的冷血在那一刻显露无遗。

——面对堵死逃生通道的那块重达七十七万吨、两倍于帝国大厦重量的巨型石块，被困的三十三名矿工非常清楚自己陷入了绝境。有人觉得那仿佛是“耶稣墓穴上的石碑”，有人认为它像绞刑架。生存，或者死亡，这是个问题！矿工们开始了自救。工头弗洛仁科关照乔尼·博瑞斯看管好避难所里的食物，将可以饮用的水保护起来，每天严格地定量分配食物和水。冲动外向、喜欢好莱坞大片《勇敢的心》的马里奥给大家打气：“咱们真是惨到家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坚强、团结、严格遵守纪律。”虔诚的基督徒安立奎当起了矿友们的“牧师”，每天带领大家祈祷，藉以获得坚持下去的精神力量。喜欢写作的维克多开始写日志，将矿友们每天在黑暗深处的生活，包括互相勉励，也包括吵架、斗殴、悲观、绝望，如实地记录下来，这本日志后来成了作者写作《深暗》的重要素材。

——矿工们面临的精神上的压力与物质上的困难越来越严重。食物日益稀少，有人拿起扔在地上的金枪鱼罐头壳反复地舔，也有人翻垃圾桶，吃梨核、吃桔皮，甚至有人产生了吃虫子的冲动。就在矿工们在黑暗的井下与饥饿、与疾病艰难抗争之时，智利矿业部长戈尔本带着一支救援队第一时间赶到矿难现场，总统代表巴拉也来到现场，协调、解决救援中的难题。遇险矿工们的家属纷纷来到矿山大门前，搭起了帐篷，她们将其称之为“希望营地”。有人预测遇险矿工们只有百分之二的生还概率，悲观与放弃的气氛在现场弥漫开来。关键时刻，矿工达瑞欧·塞戈维亚的大姐玛利亚挺身而出，她找到CNN记者，大声疾呼：“被埋在下面的不是狗。”“我们不能放弃，我们得寻求帮助。必须救出他们来。”

——被埋地下的矿工们的顽强坚持与等待、矿工家属们的呼吁与期盼，以及智利政府及时调整、公开救援行动，终于合力奏出了一支拯救生命的悲壮奏鸣曲。救援队采用了美国一家公司提供的有四个排球大小的钻头组成的群集钻头进行钻孔，美国钻探专家杰夫·哈特从阿富汗的美军前线被请来操作这种机器；智利政府还请来美国国家航天局（NASA）的专家设计了名为“凤凰”的救生舱。经过六十九天的奋战，救生孔道终于被打通，从十六名候选人中被选拔出来的救生专家冈萨雷斯穿上橙黄色的连体衣、头戴白色的安全帽，在总统、矿业部长、救援总指挥以及在场媒体的目送中，乘坐“凤凰号”救生舱缓缓降落到矿井深处——三十三名矿工终于转危为安，全部获救。

——智利矿难的三十三名矿工成功获救，轰动全球，堪称奇迹。奇迹是怎么发生的？可以总结出不少可资其他国家参考借鉴的经验，比如遇险矿工与家属们的不抛弃、不放弃，智利政府的科学决策与缜密施救，跨国人道主义合作发挥的重要作用，等等。但作者并未停留在这一叙述层面，而是将笔触延伸到了得知获救有望后矿工及其家属们的情绪与心理变化，成功升井获救后普遍遭遇的心理危机，充分深入地发掘，因而使《深暗》有了人性的温度与多维的深度。在听到钻机的声响、明白获救在望时，三十三名矿工先是狂喜，然后便在情绪、心理和生理上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当得知智利的一个富豪向每位遇险矿工捐助五百万比索（约合一万美元），而且脱险后每人可以得到不菲的保险金和补助后，矿工们盘算起了心里的小九九。由于钻通救生通道的时间比较长，矿工们的耐力与心理承受力达到了极限，有五人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不少人出现了胃肠和泌尿系统的紊乱，腿部浮肿，皮炎症发作。原先同甘共苦的气氛变弱了，吵嘴打架的事不时发生，维克多在日志中感叹道：“食物一到，情况刚开始好转，大家就露出了爪牙，想证明谁更粗暴。”地面上，乔尼的妻子与情人为争夺他的结婚证和工资单明争暗斗。自然，有阴暗，也有亮点闪耀。班主管乌尔苏亚的妻子卡门给丈夫写信，提醒他最重要的是救援行动以及他所负责的三十二名矿工的生命安全，而不是可能到来的名利和财富。

——升井脱险后的矿工们普遍遭遇了心理危机。有人半夜惊叫着醒来；有人整夜睡不着觉，戴着安全帽呆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有人脑海中整天回荡着巨大的嘈杂声；有人被汽车引擎点火的声音吓得瘫坐在地；有人变得冷漠呆板……那位在矿井里用跑步来鼓舞自己和工友的埃迪森在纽约的一个电视秀节目像明星一样亮相，参加了马拉松比赛，然后却失魂落魄，开始酗酒；“超级马里奥”由于向媒体吹嘘自己是矿工们的领袖而遭到了大伙的谴责，但他依然我行我素，频频接受媒体采访，上电视、发表演说，风头十足。假如说艰难绝境能激发出众志成城的善的力量，那么长久地处于黑暗压抑中也会释放出人性中的丑陋，陷入精神上的危机。这正是《深暗》呈现的人性的真实、复杂与深刻之处。

——伊利亚内斯曾经在矿井里给工友们讲解法律知识，动员大家达成维护自己权益的“沉默”协议。他第一个重新开始工作，因为他知道，工作与充实的生活是治疗心灵创伤的良方。维克多重新开始记日记，这是他排解身心伤痛的最好办法，他称其为“我的救赎”。有一位矿工妻子说：“最糟糕的莫过于所有人都称他们为英雄。”连希腊神话中的神都有虚荣、自私、贪婪、暴躁等弱点，何况现实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人？去掉虚幻人为的光环，努力回归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直面人生，感恩幸福，这大概是《深暗》作者、也是关心智利三十三名脱险矿工的读者们共同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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