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四块石头夹块肉”

陈京松/文

胡玲玲/版式

煤碳的冉冉燃烧

何谓4块石头夹块肉？是一道名菜吗？非也。这句话是对煤矿井下工人工作环境的形象表述。

煤矿危险尽人皆知。年，我在煤矿当井下掘进工。当时国家制订了安全生产标准：每生产百万吨煤，死亡3.5人以下。我工作的是个小煤矿，年产量只有10万吨。我在煤矿的6年中，有6名井下工人遇难，等于百万吨煤死10个人。

煤矿井下采煤现场

威胁井下工人生命安全的是4大灾害：水、火、瓦斯、片帮冒顶。

最常见的是片帮冒顶。冒顶是巷道顶部煤石塌方，片帮是巷道侧壁垮塌。二者一般同时发生。井下工四面都是不安全因素，就像“4块石头夹块肉”。如果正在作业的工人在片帮冒顶时来不及躲避，轻则受伤，重则死亡。井下事故有30%一40%是由片帮冒顶造成的。

手推矿车前行的工人们

片帮冒顶不一定都会死人，但造成伤残的工人和他的家人将面临一生的痛苦。

如果作业面后方的巷道发生大面积片帮冒顶，工人虽然当时没有受到伤害，但巷道被堵死，无法升井。工人把这种情况称为“圈猪”。如不能及时救援，工人会活活饿死。

煤矿的地下巷道

如果堵塞的巷道不长，可以组织人力挖掘；如果过长，就要用钻机打穿片帮冒顶区，送进空气、牛奶和其它食物。

片帮冒顶在各种金属矿和隧道工程中也是常见事故。

煤黑子，煤矿工人

年8月5日，智利某铜矿发生了大冒顶，33名矿工被困在几百米地下。好在井下有避难所，存有少量食物。因为不知道要被困多少天，每人每天只能吃些免强维持生命的食物。他们坚持11天后，所存食物已经不多。处于绝望中的工人发现有个钻头从顶部打进巷道，马上在钻头上刷上红漆。当时地面救援人员为找到矿工位置已在不同地点钻了几十次，发现钻头的红漆后，被困工人家属和救援人员欣喜若狂，这证明，井下被困矿工还活着！8月23日，食物和淡水通过空心钻杆送往被困人员。8月31日，矿难发生第17天后，救援人员收到了矿工们递上来的纸条：“我们33人在庇护所里都很平安”。

智利圣何塞铜矿严重塌方现场

为让矿工从几百米地下通过直径1米左右的垂直钻孔回到地面，要有特殊的设备。美国宇航局动用航天材料参加了升井装置的设计和制造。10月13日凌晨，被困的33名矿工全部获救。矿工用了一天多时间依次升井。此次矿难，包括中国央视在内的各国电视台都进行了直播。我几乎没有离开电视机，仿佛他们就是我的兄弟。

智利总统与第一位顺利抵达地面的被困矿工拥抱

但这只是一个奇迹。我下井时，中国矿井还没有避难所。

我曾经（.1一.1）是一名煤矿井下工人

透水也很可怕。如果打通了地下水甚至地下河，非常悲惨。有些矿工可能跑到地势较高的巷道，等待救援。而来不及跑或处在地势很低巷道的矿工就会丧生。

年重回东风煤矿所见情景

广东省兴宁市大兴煤矿年8月7日13时13分发生特大透水事故。废弃的一号矿井从负米到正米的巨大空间灌满了水，经专家测算，废弃巷道水量在万到万立方米之间，相当于一个中型水库的容量。采煤时，地质情况不明，炸开了这个“水库”。几台大型水泵根本无济于事。最终放弃援救，造成人死亡。

一次矿难后的不眠之夜

我在煤矿时，遇到过一次透水。好在水不大，在刚要没过靴子时就不再上涨了。

煤矿透水事故现场

煤矿明火是煤的自燃造成的。如果是瓦斯矿，必须注水灭火。我所在的煤矿不是瓦斯矿，明火区打一道封闭墙就不管它了。氧气没了，自然就灭了。如果是突发性火灾，会造成严重的事故。

煤矿灭火的现场

年11月29日21时许，黑龙江省七台河市茄子河区一座煤矿发生火灾事故，被困井下人数初步核实为22人。救援人员找到21人，都没有了生命体征，另一人失踪。

某矿难中失去亲人的家属们

井下最恐怖的是瓦斯爆炸。煤矿按瓦斯含量分成级别。我所在的东风煤矿级别很低，但每班也有一个专职瓦斯检测员。他用仪器测到作业面瓦斯超标，一声令下，矿工就全部撤离。

时间就是生命

一定浓度的瓦斯遇到明火就会爆炸，而瓦斯爆炸又往往引发煤尘爆炸(面粉厂的粉尘也能爆炸)。井下安全员会抽查烟民下井时是否带烟带火。如果带了，会严厉处罚。一些超级瓦斯矿在井下打开矿灯盒，还会送去劳改。

矿难抢救中……

为了防止电火花，井下的开关、插头、电话都是防爆的。一个开关上百斤重，移动时要两个人抬(当今的防爆开关小了一些)。与井上联络的电话也有十几斤重。

手握风钻的井下工人

即使消除了电火花和人为火源也不保险。因为在作业时，工具撞击岩石也会有人眼看不到的火花。这小小的火花，足以引起大爆炸。

年4月，我刚刚上大学，距离我所在矿几公里的汪庄煤矿瓦斯爆炸，40多名矿工遇难。几百名家属围着40多口棺材撕心裂肺地痛哭，那场面惨不忍睹！

山西王家岭煤矿发生透水事故人被困井下

当时，这类事故如同国家机密，媒体从来不会也不敢报道。

每次瓦斯爆炸后，都要调查原因，但所有的结论都是推测。当时的情景是看不到的，因为瓦斯爆炸，所有井下人员无一生还！

煤矿工人的装备

除了四大灾害，威胁矿工生命的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

年1月，我下井不到一个月。采煤队的一名放炮员扭了电动起爆器后，炮没有响。过了一会，他像往常一样，进入掌子面处理哑炮。但刚进去，炮响了。我们这些白帽子(新工人)知道后，升井时两腿发软。

神态各异的煤矿工人

有些看似安全的地方也会出事故。机电队是让井下工人羡慕的。他们或在井上，或在井下安全的地方。我入矿第二年，一名机电队的工人到井下修水泵，水泵修好开动后，水位下降，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有害气体，这名工人倒下了。当人们发现时，他己停止了呼吸。

经过灾难的工友必然亲若兄弟

捅煤漏斗被煤活埋，斜井拉煤车的钢丝绳断裂造成跑车，都可至人伤亡。井下，危险无处不在。

之所以事故不断，关键是采煤方式太原始。我在高校时，曾给学生讲过多年前法国作家左拉的长篇小说《萌芽》。小说描写的煤矿井下作业方式，居然与多年后我在煤矿时一模一样：打眼、放炮、推矿车。

煤矿井下矿工的午餐

发达国家的煤矿，危险的地方全是机械，工人远离危险之地操控。自动监测到瓦斯等有害气体，一旦超标，所有机械强制停止。记得美国一座煤矿发生事故，3名矿工遇难，总统里根发表讲话表示哀悼。显然，死亡3人，在美国已是非常严重的矿难了。

有着先进设备的美国矿工

现在，中国大型国有爆矿机械化程度不断提高，对4大灾害的防患措施也更加严格有效。但一些私人煤矿则不尽然。在有些煤老板眼中，死个工人无非是损失点钱。

我国现代化井口

我虽然离开煤矿很多年了，但听到矿难的消息，仍会心痛。大概我6年煤矿井下工的经历，已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